作为宜兴人,和紫砂是分不开的。世世代代,一把壶里倾注了许多宜兴人的神思。我一直觉得,和瓷器、玻璃等材质相比,紫砂是最质朴素雅的。而想要做出一把好壶,亦需要创作者有一颗朴素天然的心,才能和这种泥料相应。心物一元,做出好壶。我认识的赵江华老师便是这样的一个人。
朴素
第一次来到江华老师的工作室,有点惊讶——这里很小,很朴素,和我以前去过的艺术家工作室完全不同。在装饰和摆设上,可以说毫无“精心设计”,但却又没有感到一种缺少和匮乏。
在这间几十平的小房间里,做壶工具——从过筛泥土的筛子到烧制紫砂的电窑一应俱全,是的,只有实用的工具和他做的几把茶壶摆放在那里,没有多余的、或者说故作典雅的陈设,就是最朴素的样子,一如老师的给我的印象。
听老师说,他从军医学校毕业后,就到宜兴紫砂工艺厂当了一名厂医,后来做了顾景舟大师的保健医生。耳濡目染中,他对紫砂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成了一名业余紫砂创作者。
阴符经里说,性有巧拙,可以伏藏。江华老师在紫砂界不是“巧”的那类,他似乎并不在意宣传包装,也不与人耗费时间周旋。早年他的壶大多被台湾人买去,也一直供不应求。我总觉得,江华老师是不那么需要依赖外界反馈的,他知道自己的壶是如何做出来的,每一步都肯定踏实,因而自信。
朴素是质地,却一点不妨碍江华老师的“时髦”。虽然年过七旬,但他会做瑜伽,会看巴菲特的书,听【得到】里的课程,用起苹果笔记本来也是很顺手。所以和老师交流,并没有感到年纪和时代的差别,反而能学到很多新鲜的事物,我能感受到老师温和的谈吐下,骨子里散发的蓬勃的生命力。
承诺
经师易得,人师难求。
和顾景舟 18 年的师徒缘分,成了江华老师生命中最珍惜的时光。我常从他的话语中,感受到他对顾老的怀念和敬仰。也许,在老师心里,顾老从来不曾远去。
“顾景舟倾其一生的精力与才华,就是为了用泥土还原一个美轮美奂、诗情画意、旖旎秀美、民风淳朴的宜兴。顾景舟的人格与他的艺格是相一致的,他怎样做人,就怎样做壶,他把做壶作为一种生命的本能需求。因此,我们完全可以从他的紫砂壶中,读出他的灵魂,他的理想,他的真情实感,他的行为准则。”江华老师回忆顾老说。
做第一把壶时,顾老对江华老师说:“现在的你是一张白纸,要在白纸上画最新最美的图画。”后来,这把紫砂壶制成后,顾老在壶身上一面写上弱水三千,另一面画上了梅花。
所谓“绘事后素”,底色的无染是最大的资本。我猜想顾老看到了江华老师的天性质朴,又有很好的悟性,知道他一定可以在上面画出精美的画,所以倾囊相授,给江华老师设计壶式、画图稿、定尺寸、配土料。
从第一把壶到现在,江华老师不用辘轳拉坯,或用成型的模具,一直用泥片镶接和打身筒的传统方法成型。有许多人问他,为什么不用模具?为什么坚持纯手工做壶?
江华老师的答案很简单——“我承诺过顾老,一生只用这种方式做壶。”
要知道,当代的做壶者用模具是理所当然的事。而老师不用模具,全手工,从把搅拌矿土开始,到烧壶结束,每一个步骤都亲力亲为,实在太罕见。
我想到老子说过,“夫轻诺必寡信,多易必多难。”总是轻易承诺的人,寡于信用,承诺很容易不兑现。凡事都挑捷径来走,一定会遇到很大的困难。
我们这个时代,人的本性和原则戒律背道而驰,但是相信那些可以对治自己弱点、对治时代弱点的事,百年之后自有公断。
功夫
其实我对紫砂壶是没有话语权的,更无法品 评壶的好坏。不过江华老师倒是给我看了顾老亲 手做的一把石瓢,并拿他自己的石瓢作对照,还 和我讲了他这把壶可以改进的地方。我尝试细细 体会,才有一些感知。做一把壶,高一分不行, 低一分不行,打泥片多几下也不行。同为一款石 瓢,因拍打身筒的角度和次数不同,整只壶给人 的感受便大相径庭。
从最开始的型,到深一层的气韵和神采,这 些功夫的积累,是非岁月不可的。所谓匠心精神, 就是把自己列为资质平平的一个人,应该做的努 力每一步都踏实做到。在我眼里,老师就是这么 做的。
千锤百炼,日日挥刀,从点线面到空间,要 全然投入,不断精进,更要在漫长岁月中耐得住 寂寞。真正做好壶的,都有着对这门手艺的长情 和真心,低头躬身,构筑自己的一方世界,给自 己一个满意的交代。
一天,我坐在江华老师的旁边,看他做壶, 时而闲聊几句。我能感受到一种安静的气息,不 急不缓。那一刻,就像庄子所讲的“由艺入道”的状态。
愿心
“有愿心,无目的。”这句话放在江华老师身上特别贴切。愿心 和目的的差别就在于是否过分关注得失。艺术创作如果太过着意与用 力,没有心斋蒙养与性灵升华,必然会陷于粘滞,或流于俗滥。
江华老师的本职是一名医生,今天还会有紫砂厂的老师去他那里 量一量血压,老师也一如当年的认真和热情。
从一开始,作为业余紫砂创作者,他的心里就没有得失挂碍,没 有什么“非要不可”的目的。从来不执著于结果,就是慢慢做,一点 一点进步。忽而有一天,发现自己手上已经捧着一颗佳美的果实。这 是“业余”带来的好处,当然更是老师的天性使然。
如今,老师已经是众多收藏者追捧的制壶名家,但他仍然孜孜以 求,希望自己可以把顾老的技艺继承发扬。他说自己年纪大了,也常 感到力不从心,但每天都想挤点时间在作品上,想着“器形轮廓线组 合上要和谐,要从点线面提高审美素养,还要在用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去过生活,吸收源源不断的灵感。”
我想,这愿心就像天上的北斗星,无论走到哪里,抬头就能看见。 心里有盼头,脚下有路途,只要朝着它向前走,相信自有光明的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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